去读读小说网 - 都市言情 - 奔跑的蜗牛在线阅读 - 四七章义诊中的风波

四七章义诊中的风波

        次日,晴空万里,艳阳高照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渔村中的天气果然比城市里更加炎热,杂草丛生的地带蚊虫几乎要泛滥成灾,卫楠穿了条短裤出门打水洗脸,不足五分钟时间腿上就被咬了一排可怕的红包,这可是毒蚊子,非常可怕,一咬一个准,大包瞬间起立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去之后赶忙在腿上涂了花露水,这瓶花露水还是陆双给卫楠塞包里的。还记得当年初见时陆双在卫生间喷花露水,卫楠嘲笑他“就是喷再多的香水也掩盖不住你浑身的臭味”,结果那花露水还挺有用,蚊子绕着陆双飞,却不敢接近。

        难道是因为陆双气场太强大,蚊子都怕他?为何如今自己也涂了一身,那蚊子却依旧如同战斗机般,以不同的角度冲来攻击,拍死一只来一只,吸血吸得不亦乐乎?

        卫楠穿了条长裤,外加一件中长袖的t恤,出门的时候感觉全身火热像是要蒸发了,旁边的原元也在擦汗,更可怕的是,还得在这么恐怖的天气里,套上那层白大衣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快,医护人员便到齐了,义诊的地点设在村委办公室前的空地上,卫楠和原元到的时候,那里已经撑起了塑料顶篷,下面摆了一个接一个的长桌,桌上是一些登记表之类的资料。远远望去倒是颇为壮观。

        到了之后开始工作,卫楠和原元负责坐在一号位置给人家体检,一脸紧张的样子逗笑了旁边同来的刘医生,刘医生笑着道:“你们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?”卫楠点头,“嗯。”刘医生便感叹道:“以后有机会多出去走走,年轻人,趁着还能热血的时候多做些事情,以后老了就懒得出去了。多经历一些,你们才明白,干哪一行都不容易,问心无愧才重要啊。”那人语气温和,面带笑容,卫楠和原元作为后辈,听他这一席话,也只有心中感慨,点头称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上午的工作很快完成,稍作休息之后,下午继续给村民做检查,烈日当头,看着那排着长长的队伍中面带笑容的村民们,卫楠和原元也渐渐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黄昏的时候,村长说附近有些居民行动不便又年纪大了,不好大热天跑来排队,能不能麻烦派几个年轻的医生走一趟,费腾义不容辞答应下来,准备好药箱就要上路,原元却突然一脸笑容道:“我跟你去。”不顾费腾的白眼,厚着脸皮跟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元现在已经进化成了一种生物,叫做跟屁虫。

        卫楠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,便拿起听诊器同去。走到半路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灯泡,不过奇怪的是,这两人虽然现在已是情侣,却很少说肉麻情话,基本上三句不离本行,都在那讨论……人体的心脏。

        卫楠颇为无语的跟着他俩到了指定的农家,敲门进去给一位老爷爷检查,留下一些药物之后又换下一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的农舍有些破旧,黄土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,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缝隙,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。

        走了几家,三人皆感触良多,快到最后一家时,卫楠刚要敲门,却突然看见有个年轻的女人从隔壁出来,朝树下泼了一盆水,然后又回到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刹那间,卫楠和原元都僵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费腾莫名其妙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元推推卫楠:“苏敏敏,我没眼花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笑容僵了僵,轻声道:“的确……挺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从敞开的门中看过去,这家的屋子比周围稍好了些,至少房子是新盖的,可院子里依旧一片荒凉。前几天下了雨的缘故,院中的积水还没有干,上面有蚊虫飞来飞去。那女子分明就是苏敏敏,精致的眉目依旧如往日般动人。只是她比以前消瘦了不少,头发也减短了,皮肤晒黑了些,可卫楠和原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经t大中文系的系花,即使现在的形象有些落魄,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却依旧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太阳还没落山,院中的光景依稀看得分明,卫楠和原元相识一眼,微微侧身,仔细往院中内看去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有个年迈的老人坐在院子中央的木凳上,苏敏敏蹲在旁边给她洗脚。那发黄又满是疤痕的脚和女孩子漂亮的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在那一刻,竟突然间变得无比和谐。苏敏敏的动作非常轻柔,纤细的手指缓缓在老人脚背上揉搓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人的脸上有许多伤痕,像是被大雨冲刷之后形成的沟壑,狰狞可怖。泛黄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,裹在身上像是枯木。皱巴巴的手微微颤抖着,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苏敏敏的头发,像是害怕碰坏最珍贵的宝贝一般,轻到让人心疼的力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把头发剪了呢,我家小敏的头发那么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轻笑道:“工作忙,天气又热,懒得打理就剪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轻轻叹了口气,她的双眼一直睁着,瞳孔却早就失去了焦点,明眼人一看,就知道她是个瞎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这样沉默着,良久,寂静的院子里只剩手指在水中动作时细微的哗哗声,等终于洗完了脚,苏敏敏便把脸盆放在旁边,搬了个凳子坐下来,轻轻靠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人开口说话了:“傻孩子,穿这么少,也不怕晒脱了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笑道:“晒脱了,还会长出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太阳渐渐落山,光线微弱下来,老人的脸已经看不清表情,可话音里,她似乎是在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听隔壁的姑娘说,我家小敏长得可漂亮了,我家小敏啊,心地也最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沉默片刻,轻声道:“奶奶别夸我了,我虽然长得漂亮,可是心地不好,我骗了很多人,做过很多错事,他们还在背后说我是毒蛇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语重心长道:“你要是做错了,去跟人去认个错,只要你是真心的,他们总该会原谅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点头,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家继续说:“那个阿恒真对你这么好吗?听你说得他天上有地下无,我都不太信呢。他要是真对你好,也该早点把你娶回去啊,这么多年了,每次你回来都说自己找到了好男人,说他很爱你,怎么也不见他来见我一面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人家开始剧烈的咳嗽,苍老的声音发出的咳嗽声像是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楚,咳完了,把手放在她肩上,轻轻拍了拍,“小敏啊,奶奶怕是不行了。我这老太婆子还想见见孙儿女婿呢,估计是没机会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打断了她:“别瞎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呵呵,我病了这么多年,自己心里清楚。拖人给你们打电话就是想见你们这些孩子最后一面,没想到只有你一个人来了,唉,你那些哥哥姐姐们,工作真是忙啊。”老人家笑了笑,脸上的皱纹缩成了一团,良久后,又轻轻摸了摸苏敏敏的头发,“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,你能遇到阿恒那么好的男人,是你的福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沉默良久后,才笑道:“您放心,他对我一直都很好。要不是他最近忙,这次就跟我一起来看您了。结婚只是迟早的事,到时候一定请您去喝喜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是不放心,总觉得你在瞎说,那个阿恒不是你编出来骗奶奶的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就放心吧,我怎么可能骗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抬起头来,已是满脸泪水,双唇在月色下显得惨白无比。

        一阵风过,枝叶婆娑,也把那木制的大门吹得吱呀作响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本想起身来关门,看到卫楠三人,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,径直走到门外,轻声道:“真巧,居然是你们。”苏敏敏变脸比变天还快,脸上很快挤出了笑容,虽然那笑容实在很难看。她看了眼三人的白大衣,笑道:“是义诊吧?我听说了,没想到你们也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和原元相视一眼,竟找不出合适的台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看向费腾,沉默片刻后,轻声问:“能请你帮个忙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费腾道:“请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借你五分钟,假扮一下许之恒,让我奶奶走得安心一点儿。”苏敏敏说完,见费腾点了头,便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阿恒你怎么来了,不是工作挺忙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元推了推费腾,费腾会意,款步走到院子里的老人家面前,柔声道:“奶奶,我是阿恒,我来看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之后,众人便良久没了言语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,那失明的双目中流出的眼泪如串珠般滴在费腾手背上,像是有着沸水般滚烫的热度。她颤巍巍的手摸索着抓住了费腾的手,掌心里的茧磨擦着费腾的手背,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那些临终的委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以为小敏为了让我安心一直在骗我呢,真没想到,这孩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,真是她的福气……我家小敏啊,虽然脾气不太好,但是本性真的很好,是个好姑娘,请你多照顾她,体谅她,拜托你了。”老人抓住费腾手指的力度,竟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,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苍老干涩,死寂的双眼中有热泪不断滑落,“你能喜欢她,真是太好了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放心吧,奶奶。”费腾反握住她的手,紧紧按住,轻声地,一字一句的说,“我会对她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点了点头,满是茧子的手,也终于,渐渐垂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轮圆月挂在当空,映在她脸上,分外安详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夜,苏敏敏便把老人的尸体火化了,骨灰埋在院子里那棵大大的榕树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用手背擦了擦满脸的泪痕,对费腾道:“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真的,很感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费腾点了点头,张了张嘴,却把出口的话给忍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扭头对卫楠道:“你们回去吧,明天我来找你,有话跟你说。”卫楠刚要开口,却被她笑着打断,“今晚让我静一静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人出门后,身后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,那声音似是压抑了太多的情感,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凄凉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,苏敏敏找来的时候已是傍晚,带着卫楠到附近的水塘边站定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年不见,她的确变了许多,不同于以前小鸟依人型的美女,此时身材精瘦皮肤略黑的她,比以前少了点娇气,多了分成熟的魅力。引以为傲的那头长发也被她剪掉,短发倒是显出几分干练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阳光下对卫楠微笑,笑容灿烂如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久不见,你看上去倒是成熟了些,有点女人味了啊。”苏敏敏调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卫楠也笑道:“你也是,比以前更漂亮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,互相吹捧就到此为止吧。”苏敏敏轻声道,“这一年还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直在医院实习,毕业后就工作了。生活挺平静的。”卫楠顿了顿,“你呢?去哪里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到北方学校里实习了一年,教的是小学的语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笑道:“那挺好的,要记得别把字写太肥哦,我小学语文老师写字太肥,我都习惯把汉字拆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笑了笑,片刻后才进入正题:“我今天找你,要说的自然是关于许之恒,你应该早就猜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依旧一脸平静,淡淡道: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许之恒是祁娟同父异母的弟弟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沉默,良久后,才轻声道:“他从来不会跟我提自己的事情。小娟居然也瞒了我这么多年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轻笑道:“其实他俩真的很倒霉,遇到那样的父亲。祁娟过得很辛苦你是知道的,许之恒也不容易,老妈是第三者抢了别人老公不说,抢来的老公也不是好东西,还被同父异母的姐姐当成凶手一样讨厌了那么多年。他很小的时候,他老爸就带他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场合,也不问他愿不愿意。长大后,他爸还整天好心的给他送女人过来,其实他给你看的那些照片大多是假的,他并没有那么不检点。”苏敏敏轻叹口气,“他很爱你,或许,这是他从小到大,唯一觉得快乐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沉默良久,才轻声道:“以前偷偷摸摸破坏你们是我不够成熟,现在既然你知道他的辛苦,或许,等他摆脱那个可怕的父亲,你们便可以在一起了,我也不想再插一脚,我很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沉默良久后,卫楠才笑道:“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,你也不必太介意。你拿掉的那些东西,本就不会属于我。”微微一顿,“所以,你没有必要把他推给我。你很爱他,不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很爱他的苏敏敏,已经是过去式了。”苏敏敏扭头看了卫楠一眼,翘起嘴角轻轻一笑,“其实,昨天那人不是我亲奶奶。小时候爸妈工作忙,就把我寄养在乡下,奶奶她自己没生孩子,却养大了好几个孩子。可那几个家伙却嫌弃她,只一起出钱给她盖了房子,雇了个保姆照顾她,没有一个人愿意把她接回城市里住。我是最小的,本来还想毕业之后找个乡下的地方教书再把她接过去,没想到这次她是快死了才给我打电话。她的眼睛啊,是因为我才瞎的,手臂上那条很长的疤痕,也是瞎了眼之后被树枝划破的。我小时候很调皮,呵呵,尽给她惹麻烦。”说到这里,微微一顿,怔忡良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今她死了,我也了无牵挂,先报名去边疆支教,三年后再做打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沉默片刻,轻声问:“你真的了无牵挂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笑道:“还有个小女孩,是我在乡下的时候救下来的,我打算收养她,她实在是太可爱了,我妈说跟我小时候很像。过几天你们义诊结束,回市后有机会的话,我带她来给你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年轻,为什么突然想收养孩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,我跟奶奶一样,自己不能生。”苏敏敏笑了起来,侧过头去,说得云淡风清。

        卫楠沉默下来,听她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觉得没什么,女人又不是生孩子的机器,倒是我妈知道以后哭了好久。许之恒不知道这事,我骗他说自己怀孕他居然信了,呵呵,他其实很好骗的对吧,你愚人节随便一条短信就能把他骗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轻轻点头:“是啊,很好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脸焦急的模样出现在面前,让人心疼的好骗。总是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,眼底的担心却轻易泄露了他的情绪。许之恒便是外表无比冷漠,内心却无比温柔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敏敏也笑了,“表面上拽得要死,嘴巴坏,脾气又差劲,心底却真的很好。你该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,去追回他好了,我想他处理好老爸的那些事情,也该回来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楠抬头问:“你真打算走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得下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为什么,笑得那么难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沉默片刻后,苏敏敏微微翘了翘嘴角,平淡地道:“在你面前我很难笑开怀的,没办法,我嫉妒你啊,如果没有你,他或许会对我动心呢,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,搭上了我最好的年华,可他的眼里却只有你。许之恒这名字拿来骗奶奶,骗自己,骗了那么多年。如今,他已与我无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,突然停了下来,像是逃避什么一般,突然扭头看向远处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边一抹似血的残阳,渐渐从地平线垂落,也终于敛住了洒向天空的最后一缕光线。